文│晏建怀
宋朝推行“偃武修文”政策,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,尤其是对读书人的尊重和对言论的宽容,其他帝制王朝,无可比拟。于是,便出现了一些怪现象,许多读书人出身和以读书人自居的士大夫,虽然身在官场,却常常说话无遮拦,行事无分寸。如副宰相石中立,爱在正襟危坐的朝堂之上拿大臣们开玩笑,呼同僚上官辟为“上官鼻”,喻员外郎为“园外狼”,从没正经。又如书学博士米芾,经常戴着高帽子招摇过市,与冷冰冰的石头称兄道弟,做官一世,疯癫一生。这些看似荒诞但个性鲜明的行为,并未受到苛责和处罚,从而滋长了士大夫自由表达的习惯和负才任气的风习。
宋真宗、宋仁宗时期的诗人石延年,就是这种风气浸润下成长起来的一代奇才。
【开一代诗风】
石延年,字曼卿,宋城(今河南商丘市)人。为人豪放,诗才卓绝,是北宋前期最著名的诗人之一。《宋史》评价他“于诗最工”;《渑水燕谈录》称:“石延年,天圣、宝元间以歌诗豪于一时。”而他在创作上的最大功绩,莫过于创新,即克服浮艳之风,追求自然,崇尚清新。
宋朝初年,杨亿、钱惟演等一批诗人士大夫,效法李商隐,堆砌典故,嫁接妙语,创作了大量音律和谐、词藻华丽的诗歌。他们在一起诗酒酬酢,结集成了《西昆酬唱集》,天下士子争相传阅,一时洛阳纸贵。欧阳修在《六一诗话》中指出:“自西昆体出,时人争效之,诗体一变。”因诗集的作者都是当时的文学词臣及上层官僚,他们凭借自己的政治地位扩大文学的影响,其他诗人也纷纷效法,从而形成了宋初最有影响的一大诗派——“西昆派”。
但是,外表的华丽,掩盖不了内容的空洞,浮艳之风成为了这一诗派的致命伤。在诗歌界小有名气的石延年,便与欧阳修、梅尧臣、苏舜钦一起,逆时流而动,努力创新求变。
石延年才思敏捷,出口成章。他的书法笔划遒劲,颜筋柳骨,其才气在当时广为人知,众多文人都与他交好。天若有情天亦老”一句,出自唐代诗人李贺的诗《金铜仙人辞汉歌》,早已闻名,很多文人雅士就以此句为上联,做对子,看谁对得好。石延年对的是:“天若有情天亦老,月如无恨月长圆。”一语既出,众人皆服。
苏舜钦在《石延年诗集序》中说:曼卿资性轩豁,遇者辄咏,前后所为不可胜计。”他的诗歌创作数量堪称惊人,可惜多数逸亡,未能全部保存下来,《全宋诗》仅收录四十多首。不过,窥一斑而见全貌,从这仅存的四十多首诗歌中,依然能看出石延年的诗歌特点和创作成就。如《金乡张氏园亭》,堪称经典之作:
亭馆连城敌谢家,四时园色斗明霞。
窗迎西渭封侯竹,地接东陵隐士瓜。
乐意相关禽对语,生香不断树交花。
纵游会约无留事,醉待参横月落斜。
“乐意相关禽对语,生香不断树交花”一句,与后来林逋的“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”有异曲同工之妙,均是于寻常景致中表达出情景交融的新意,为时人所激赏。
而在仅存的诗篇中,最能体现他诗风与性格契合的作品,要数《瀑布》:
飞势挂岳顶,无时向此倾。
玉虹垂地色,银汉落天声。
万丈寒云湿,千岩暑气清。
沧浪何足羡,就此濯尘缨。
其汪洋恣肆、雄壮豪放之风,一览无遗。故欧阳修评价他:“气貌伟然,诗格奇峭。”而宋初学者石介在《三豪诗送杜默师雄》中,更是把石延年的诗歌盛赞为当时“文坛第一”。
石延年和欧阳修、梅尧臣、苏舜钦等人,给宋初诗坛吹来了一股清新之风,让人在浮艳萎靡的空气里,看到了真情实感,闻到了质朴的生活气息,可以说,真正的宋诗,是以此为发端的。而石延年本人作为北宋诗文改革的先驱者,不但对当时的欧阳修、梅尧臣、苏舜钦,而且还对后来的王安石、黄庭坚等人的创作,产生了一定的影响,不愧为北宋“诗豪”。
【真正的酒鬼】
说及历代诗人中的酒仙,人们会异口同声地回答说李白;要说酒鬼,或许会举刘伶、阮籍之流。不过,刘伶所谓“唯酒是务,焉知其余”,其实也是一种佯狂,醉翁之意不在酒,在于逃离政治,是那个特殊时代的“行为艺术”。而历代诗人中,真正嗜酒如命、非酒不行、无酒不可的,则非石延年莫属了,他是千百年来真正的“酒鬼”。
欧阳修的《归田录》,记载了石延年一桩有趣的“酒事”。石在汴京任职时,与义士刘潜交好,二人均豪爽大气,酒量过人,既是性情之交,又是难得的“酒敌”(饮酒的对手)。一天,他们听说京城王氏在闹市新开了一家酒楼,如同猫闻到了鱼腥味儿,便相约结伴而去,点菜沽酒,开怀畅饮起来。但奇怪的是,石、刘二人只是举杯把盏,饮啖自若,觥筹交错间始终一言不发,就像两个陌生人。王老板见他们酒量惊人,平生所未见,想来二人必定非平庸之辈,赶紧为两人频频添菜,又把名酒不断地端上桌,并亲自侍奉前后,极尽殷勤。二人也没理会,兀自饮酒,直喝到夕阳西下之时,才埋单结账,拱手道别。此时,二人竟依然神情自若,毫无醉意,清醒一如来时,让王老板瞠目结舌。第二天,京城迅速传言,有“二仙人”来王氏酒楼饮酒。
石延年不仅酒量大,喝酒的花样之多、之奇、之怪,也堪称前无古人。与客聚饮,有时披头散发,双脚赤裸,戴着枷锁而饮,谓之“囚饮”;有时攀至树梢,举酒端杯,谓之“巢饮”;有时以草席自裹其身,间或把头伸头出来啜饮一口,饮毕,又把头缩进去,谓之“鳖饮”;有时夜不燃烛,摸黑饮酒,与友人各藏起来,偶尔人出,饮之复匿,谓之“鬼饮”;有时,饮完一杯,就爬到树上休息一会儿,然后下来又饮一杯,再爬上树休息,如此反复,谓之“鹤饮”……如此种种,不一而足,纵然是李白再生、刘伶再世,恐怕也会瞠目结舌,自叹不如了吧。
即使酒不够饮,这位酒仙也能以他物充数。在石延年为海州通判时,有好友曾去拜访他。石延年在游船设酒席招待他。正是“酒逢知己千杯少”,二人饮至中夜,一船酒竟要喝光了。石延年看到船中还放置有醋数斗,便统统倾入酒中,二人饮至天明,酒醋俱尽,毫不败兴。
石延年曾出任宋仁宗时期的秘阁校理,虽然是个低级文职,但也是皇帝身边的工作人员,应当注意形象,不能因饮酒而失态,影响汉官威仪。然而,石延年是十足的“高阳酒徒”,喝起酒来就罔顾形象、威仪甚至前程了。作为秘阁校理,石延年办公于秘书省。秘书省的西边,紧邻大庆殿,大庆殿有一个角门与秘书省相通。一天,石延年因为酒喝得实在过量了,又炎热难当,便穿过角门,在大庆殿阴凉的的台阶边倒头便睡,呼噜声此起彼伏。不久,宋仁宗恰巧有事经过大庆殿,侍从们见竟然有人在威严的大殿前醉卧,赶紧上前呵斥。宋仁宗一看,是石学士,赶快示意侍从不要吵醒他,并从石的身边绕行过去。……以上文字节选自《同舟共进》杂志。邮发代号:46-56,订阅电话:020-3830 8908(发行部)